他曾在亚运会的拳击赛场上，为韩国赢得过最耀眼的金牌，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时，国旗在头顶冉冉升起，国歌在耳畔回荡，万人欢呼、闪光灯此起彼伏——那一刻，他是全国人民眼中的英雄，是被体育解说员反复称颂的“拳坛希望之星”。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年之后，当人们在电视里再次见到他的名字时，却不是因为新的冠军或复出，而是一则让人心情复杂的社会新闻：这位曾经的亚运会金牌得主，正靠在建筑工地搬运砖块、夜里做代驾维生，勉强维持生计，生活甚至比大部分普通韩国人还要拮据和落魄。
他叫金在勋（化名），出身首尔郊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在小饭馆打工。少年时期的他因为性格内向，被同学欺负，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中走进了街角的拳馆，那些沉重的沙袋和汗水的味道，成了他逃离校园阴影的出口。教练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天赋——出拳速度快，反应敏捷，最重要的是，别人打两回合就喘得不行，他却咬牙坚持到最后一秒。16岁那年，他拿下了全国少年锦标赛冠军，并顺利进入国家队集训营。
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那届被全亚洲关注的亚运会。在56公斤级的拳击项目中，他一路过关斩将，先是击败泰国名将，又在半决赛中战胜了被日本媒体吹捧为“不可一世”的热门选手，最终在决赛里，对阵的是当时的乌兹别克斯坦冠军。那一场比赛，他右眼被对手的重拳击中，瞬间视线模糊，眼角裂开流血，裁判一度准备终止比赛。但是在与教练的短暂交流中，他只说了一句：“我还能打。”随后顶着血痕继续缠斗，凭借顽强的意志和灵活的脚步，在最后一回合打出了一组精准的连击，硬是把比分拉了回来。终场铃声响起的一刻，他瘫坐在角落，等待裁判举起自己的手臂。当“金牌得主：韩国选手金在勋”的声音回荡在体育馆时，他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那是他人生中最光辉的一天。
对于大多数韩国职业拳击和业余拳击运动员而言，站上领奖台只是故事的一部分，甚至只是一个短暂的闪光瞬间。比赛结束后，他收获了媒体的狂热追捧，综艺节目邀请、广告代言纷至沓来。但当喧嚣褪去，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冰冷的现实：拳击在韩国的整体商业价值有限，除非是极少数转型成为职业世界冠军，绝大多数选手在荣誉之外，得到的物质回报并不多。亚运会金牌虽然让他在体育圈内声名大噪，却没能自动换成足以支撑他和家庭长期生活的收入。
那几年的国家队集训生活辛苦而枯燥，早上五点起床晨跑，上午进行技术训练，下午是高强度实战对抗和体能课，晚上则要接受理疗和恢复。高度集中的运动生涯，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也让他在教育和职业规划方面几乎是空白。退役前后，他一度试图通过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入大学，然而由于伤病加重以及成绩压力，他最终选择了放弃继续深造。没有文凭、没有其它领域的专业技能，这样的背景，在竞争激烈的韩国就业市场里极为尴尬。
更糟糕的是，金在勋的身体已经在长期高强度的对抗中被严重透支。那次亚运会之后，他的右眼视网膜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医生多次提醒他要减少对抗训练，避免未来视力彻底受到影响。膝关节软骨磨损、肩关节旧伤、慢性头痛——这些在拳击场上被他视为“正常代价”的伤病，在退役后一个个找上门来。因为长期药物消炎和理疗，他的医疗支出居高不下，国家发放的一次性奖金早已被用于偿还家庭债务和早年训练的各种花销。
在韩国，部分奥运会、世锦赛冠军可以通过进入体育相关公务体系、担任教练或在体育名校任职，获得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像金在勋这样的亚运会金牌得主，能获得的资源远不如顶级项目的明星选手。拳击项目本身关注度有限，赞助商和学校更愿意青睐足球、棒球、射箭等在国际大赛中持续有曝光、并更具商业转化前景的项目。几次应聘高中拳击队教练，都在最后关头被一句“我们更希望找一位有奥运履历的选手”婉拒。
为了维持生计，他开始在朋友介绍下到建筑工地打零工——扛水泥、搬钢筋、清理建筑垃圾，和那些从清晨忙到日落的体力劳动者一起排队领盒饭。没人会想到，这个满身尘土、双手磨出新茧的青年，曾经代表韩国站上过亚洲拳击之巅。他白天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夜里则骑着二手小轿车做代驾，接送喝醉的客人回家。一天下来，收入基本刚够支付房租、生活开销和母亲的部分医疗费。
有人会问：他就不能回到拳击圈发展吗？事实上，他并非没有尝试。他曾租下一个老旧的地下室，开了一家小型拳击健身馆，既教孩子基本拳击动作，又兼顾成人减肥训练。起初，报名的人还不少，大家冲着“亚运会金牌教练”的名头来体验，但很快，他发现高额的房租、器材维护和广告费用，让这家拳馆压根无法维持营运。相比连锁健身房的豪华装修和丰富课程，他的拳馆显得又小又旧，社交媒体推广经验的不足，更让他在新时代的体育消费浪潮中显得有些“落伍”。不到两年，拳馆就不得不关门歇业，他背上了新一笔债务。
父亲的早逝也给这个家庭留下了沉重的阴影。作为长子，他不得不承担起家中主要经济来源的角色。母亲多年来过度劳累，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接踵而至。每次医院结算单上的数字，都在无形之中压垮了他曾经对未来仅有的一点点憧憬。而当年在记者镜头前自信满满喊出“要继续为国争光”的少年，如今坐在深夜的车里，靠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疲惫得连刷社交媒体的力气都没有。
韩国社会对体育英雄并非没有记忆，但这种记忆往往是短暂且功利的。在社交网络上，人们会在大型赛事期间，为夺冠选手献上铺天盖地的点赞与转发，却很少有人追问：当他们离开聚光灯，再也不出现在电视转播画面里，他们过得如何？一位体育社会学学者曾在节目中坦言：“我们一边鼓励年轻人为了国家荣誉去搏命，一边又在他们退役后，以极其有限的制度保障和忽视，默默将他们推向社会最底层的生存竞争。”金在勋，就是这种矛盾体系下的一个缩影。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有时当韩国媒体需要一则“励志故事”时，又会把他请上节目，讲述从贫苦少年到亚运会冠军的逆袭历程，配上感人的背景音乐。但当摄像机关闭，录制结束，送他离开电视台的，是一张象征性的不高出场费。他拎着装着运动鞋和旧外套的双肩包走在冬夜的街头，冷风带着刺骨的味道，广告牌上循环播放着某位新晋体育明星的高额代言，而他清楚：那种拥有经纪人团队和稳定收入的日子，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
“我不后悔练拳。”在一次接受地方报纸采访时，他坦然地说，“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有老师能跟我好好谈谈退役后的路，或者有更完善的制度帮我们做转型，也许我现在不会一天做两份工，还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这句略带无奈的话，在网上并未激起太大水花，很快就被新一轮的热搜淹没。那些曾在亚运会的电视机前为他挥拳助威的观众，若是得知他如今的境遇，恐怕难免心中一紧。
在韩国，不止一个像他这样的前国手，正在为了生存默默挣扎。有的开起路边小吃摊，有的在深夜便利店轮班，也有人干脆离开首尔，回到乡下做起农活。这些故事很少成文，也极少被系统梳理，他们散落在城市的缝隙里，成了“体育强国”叙事背后不愿被正视的阴影。有人说，金在勋“明明是亚运会拳击比赛的金牌得主，生活却过得比任何一名普通韩国人都要惨”，这话或许略显夸张，却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光鲜的体育大奖牌背后，是一个个真实而脆弱的生命，他们并非生来就是英雄，只是被推上擂台，为一个国家的荣耀拼尽了全部力气。
当赛事颁奖仪式的音轨早已被新的冠军覆盖，当国旗一次次在另一批年轻人的头顶升起，像金在勋这样的旧日金牌得主，仍在城市的边缘挣扎着活下去。社会和体制是否有责任为他们提供更加完整的“善后方案”？这或许是每一个沉浸在金牌狂欢中的国家，都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因为在荣耀之外，如何让曾经为国而战的人，过上不至于“比任何一名普通人都要惨”的生活，才是衡量体育文明程度的重要一环。